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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東州第一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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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東州第一花

時間轉眼到了三月初。

前些日子一連下了幾天雨,杭有枝整天悶在屋子裏制作開店要賣的竹編品,感覺自己都快發黴了,於是今日一放晴,便迫不及待地要出來曬曬太陽,將工作場地轉移到了院子裏的桃花樹下。

正直午後,春光融融,和風習習。

昨夜雨停,今早樹上的桃花便全都開了,沐過一上午的暖陽,淋濕的桃樹被照幹,帶著點揚眉吐氣的意味。

枝椏越過竹籬,肆意地伸展開來,淡淡花香四散,任性地留在風裏。

夾著點點新綠,一簇簇淡粉在枝頭怒放,極盛,極烈。

整個小院裏,除了這株桃樹,其餘花草不過是陪襯。

樹下,泥土還有些微濕潤,鋪著一層疏淺的花瓣,落下了兩個人的影子。

桌前,少女天青長裙,青絲飄揚,膚若凝脂,旁邊,少年縹色衣衫,墨發半束,面如冠玉。

於是,就連那桃樹,也成了陪襯。

杭有枝正在趕制最後一批竹編品——三角孔團扇。

此團扇主要用到三角孔編法,以三支竹篾起編,再用六支竹篾分別穿插,並以此類推逐漸增加,最終編到圓箍大小,修剪收邊,安裝竹柄,便完成了。

編完一柄團扇,又快速取來新竹篾,開始下一柄竹扇的編織。

杭有枝就感覺,自己現在特別像流水線女工,日夜不停,只為能多生產些商品。

但沒辦法,生活所迫,賺錢嘛,不寒磣。

雨前,她就已經找好了門面,立了契,付了一年的租金,這就去了幾十兩銀子,又重新收拾了一通,刷了個大白墻,購置了些櫃案,又花了許多。

以至於她現在兜裏都沒多少錢了,再不開張,就要喝西北風嘍……

傅譽之下午沐過發,頭發還有些濕,因而半束著,垂在肩頭。

他編著手上的小船竹提籃,時不時地擡眸看身旁的杭有枝。

少女專註竹編,羽睫低垂,落下分明的陰影,然而,那陰影卻抵不過眼下的青灰。

她這些日子為了趕工,幾乎日日只睡兩三個時辰,有時候他早起練劍,卻見她屋子裏的燈還亮著,然後天明,她又從房裏出來,找個光線好的地兒繼續編竹編,永遠都是精力無限的模樣。

可人又不是鐵打的,自然會有累的時候,他看著很是心疼,但大抵術業有專攻,他練了很久,竹編速度還是很慢,因而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,以及,陪在她身邊。

“編完了,歇會兒吧。”

傅譽之看杭有枝正在給團扇安裝竹柄,提起壺倒了杯茶,遞給她。

這茶還是她為了防止自己犯困,特意買的,雨前茉莉香。

顏色很深,泡得格外濃,飄著馥郁的花香。

杭有枝盯著團扇,繼續固定竹柄,看都沒看一眼。

“不要茶,要水。”

傅譽之便放下倒好的茶,又取了個瓷盞,提起另一個壺倒了杯水,遞給她。

他不愛喝茶,一貫喝的白水,因而總是準備兩壺。

杭有枝將竹柄固定好,擺弄了兩下確認沒有問題,才松出手,伸過去接水。

傅譽之將水送到她手裏,她就收回手,端過水。

動作流暢自然,默契無比,她全程眼睛都沒轉一下,似乎這樣的場景在過去已經重覆過無數遍。

杭有枝端著瓷盞,邊喝著水還邊彎下腰,撥指數著腳邊竹簍裏的團扇。

三十個,一個不落。

於是終於松了一口氣,編完了,解放了。

接下來,專心籌備幾天後的竹編鋪子開張就行了。

但今天,是不行了,因為她,實在是太累了,再幹下去,她怕自己會猝死。

熬了幾個大夜,她其實早就困得要死,但現在幹完活了,又不太想回房去睡覺,因為午後院子裏的太陽實在是太暖和,太舒服,照得她整個人都懶洋洋的,完全不想動。

杭有枝懶得動,就坐在桌前,一手捏著瓷盞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水,一手撐在桌上支著搖搖欲墜的腦袋。

至於眼睛,不是在靜靜地仰眼望著樹上明媚純潔的桃花,就是在呆呆地偏頭看著身邊沈靜俊美的傅譽之。

少年人衣發澈凈,素雅出塵,正垂睫編著小船竹提籃,手指修長白皙。

傅譽之編完一個小船竹提籃,放到地上的簍子裏,再直起身掀過眼,便見到杭有枝正在看著他,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撐著腦袋,雙眸微微斂著,神情很是迷離。

是從未見過的模樣,有種迷糊的可愛。

便笑著問她:“在看什麽?”

杭有枝想都沒想,眼睛彎成月牙的弧度。

“在賞花。”

傅花花。

她單方面,將他封為,東州第一花。

比樹上的桃花,好看千倍萬倍。

她有些困倦,又出於真實地想著。

傅譽之揚起眼笑了笑,繼續取竹篾編小提籃。

杭有枝也就,繼續看著他。

過了一會兒,她腦袋實在撐不住了,又不想放棄院子裏的大好春光,便神使鬼差地問了句。

“傅譽之,可以借我靠一下嗎?”

傅譽之停下手中動作,擡眸看著她,楞了許久,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,然後回答。

“可以。”

沒有多餘的話,杭有枝就把椅子挪了過去,將頭靠在了他肩上,占了一塊很小的地方,靜靜地看著天上的雲。

傅譽之感受到肩頭壓下來的重量,不知怎的,生出了些奇異又歡喜的心情。

讓她靠一靠,也算是他為數不多的,能幫她的事情了。

杭有枝靠了一會兒,實在太困了,便想著說說話提提神。

“你說,三月初九,會下雨嗎?”

“三月初九?”

“我算過日子,三月初九,正是良辰吉日,適合鋪子開張。”

傅譽之身子沒動,依舊編著竹提籃,只是杏眼柔和地揚了一下。

“那三月初九,一定會是晴天。”

“等鋪子開張,我就能賺很多很多錢了。”

“賺很多很多錢以後,你想幹什麽?”

他突然很想趁人之危,趁她困得迷糊了,問問她的想法。

“很多很多錢嗎?”

“對,很多很多錢。”

“嗯……我想想……”

“好,慢慢想。”

“想到了,先建個大宅子,房子太小了,不光漏風,有時候,還漏雨……”

“嗯,還有呢?”

“再請個好大夫,給我娘看看病,鎮上大夫,不太行,喝了這些時日的藥,好是好了點,但總好不全。”

“這個確實。”

“無辛的話,也要送去省城上學,汝陽地方還是太小,別平白耽誤了。”

杭有枝說完,旁邊久久沒有反應,便緩緩偏過頭,看著傅譽之。

“嗯?怎麽不說話了。”

傅譽之沒轉頭,看著手中的小竹船,默了片刻,才緩緩開口。

“別人都想到了,那你自己呢?”

她想到了病弱的娘親,想到了求學的幼弟,想到她自己了嗎?

杭有枝轉回腦袋,眸中映著流雲,手指呆呆點著唇,慢悠悠地想著這句話,帶著柔和的笑。

“我呀,我想賣很多很多竹編,賺很多很多錢。”

她的理想,是竹編發揚光大,聞名於世。

然後暴富,應該是天下人的共同理想吧。

傅譽之有些好笑,繞了這麽一大圈,她又給繞回來了。

“我是說,除了賺錢,你有什麽想要幹的事情嗎?”

除了竹編賺錢花錢竹編賺錢花錢,還能幹什麽?杭有枝想不出來,便反問。

“例如?”

“例如,找個如意郎君。”

傅譽之引誘著說。

世間女子,應該可能或許有這樣一個願望吧?他不太確定地這樣想著。

但這是他喜歡的姑娘,不是普通的世間女子,大概會不太一樣。

然後杭有枝很隨意很不屑。

“才不要,不能吃又不能喝,有什麽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雖然有心理準備,但說實話,失落,是有的。

傅譽之輕嘆了口氣,接著杭有枝的下一句話又給了他希望。

“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什麽?”傅譽之快速問。

“要是美得像支花,我也不是不可以,考慮一下下。”

例如眼前這支花,就可以考慮一下下。

杭有枝轉過腦袋,看著傅譽之,如是想著。

少年人專註眼前,並未看她,飄逸的長發勾勒出俊美的側顏,英氣分明,長睫安靜微卷,也分明。

“只有一下下啊?”小狗狗的耳朵又耷拉了下來。

“對,只有一下下。”

可她不願意,不願意一生都在內院打轉,當個賢妻良母。

她這些時日觀察了一下,這個朝代雖然思想開放,婦女地位較高,但本質上,還是男耕女織,男主外女主內的小農社會。

而且,更為重要的是,她不相信,不相信會出現那樣一個人,全心全意,忠貞不二。

男子將人生投入事業,女子將人生投入愛情,最後落得薄情郎薄幸女,何必,何必……

本是天上燕,何必自作籠。

男人,只會耽誤她實現人生理想的速度。

至於眼前這人,美則美矣,底細全然不知。

看似單純乖巧,實際是怎樣的,她看不清也摸不透。

她願意將他收留,願意相信他,甚至饞他的身子,但並不代表,她會隨意到,僅僅相識數日,就因為容貌喜歡上一個人。

不過,他問這些幹什麽?

杭有枝想著想著,就稍微清醒了點,從千思萬緒中理出了一條線。

想娶我?

她恢覆了點理智,於是又陷入了雲霧裏,看不清他白紗後的眼,想不明白,但斷定,絕無可能。

“有沒有可能,可以考慮多一點。”傅譽之沮喪著,又試探著問。

“嫁給我。”杭有枝很果決。

身旁少年楞怔了很久,才出聲。

“嗯?”

“嫁給我,我就可以考慮多一點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沈默了。

她存著點心機,想讓他知難而退。

畢竟,他這樣一個人,武藝卓絕,容貌無雙,雖溫柔隨和,但不管從哪方面看,都很,遙不可及。

他會甘心,只娶一人?

自然也不會,屈於入贅。

所以他沈默了。

果然,果然。

杭有枝自以為看透人心,只是笑看院中桃花灼灼,些微嘆息散入風中。

殊不知。

傅譽之聽完兩句“嫁給我”,心亂如麻。

雖神色如常,手上照舊編著她教給他的小船竹提籃,但目光呆滯地盯著小船末端的一個點,還編錯了幾支竹篾。

他雖覺得這樣不合常理,但左思右想,右思左想,又都覺得,似乎並沒有什麽分別。

若兩心相悅,他不會拒絕。

如果是她,他會答應。

兩人這樣安靜地待了會兒。

春風拂來,花枝萌動,流華不知,桃花漸次飄落。

許是天空過於湛藍純凈,陽光過於溫暖明亮,微風過於和煦暢快,周圍的一切環境都讓人覺著舒適,又許是靠著的肩頭過於堅定有力,讓人於懷疑中忍不住生出懷疑。

於是連日的熬夜終究報覆了她,困倦鋪天蓋地襲來,杭有枝再也無力招架,亦不想去想去糾結去計較,不知不覺,就睡著了。

很沈很沈。

傅譽之剛從“嫁給我”中緩過來,開始恢覆平常編小船竹提籃的速度和質量,就感到靠在他肩頭的人,緩緩地,滑了下來。

然後他就又陷入了慌亂,好不容易一手扶住杭有枝,又無處安放,維持著一個姿勢很久,怕驚醒她,沒法動不說,扶到手都麻了,她也沒見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,還不斷地在他腕上留下清淺的呼吸,擾人心亂。

實在沒辦法了,才慢慢把她放到他腿上。

睡夢中,杭有枝還嫌姿勢不舒服,嘟囔著自己換了個面兒,將手枕到了腦袋下。

傅譽之垂眸看著,不由失笑。

桌上還有很多竹篾,傅譽之還有很多竹提籃沒編完,便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,繼續趕工,不時還會低頭看幾眼身上的人,露出淺淡的笑來。

待到桌上最後一支竹篾也被消滅,杭有枝還是沒醒。

可一大片雲浮了過來,天突然變得有些暗,風也迅疾,桃花簌簌。

他怕天會下雨,便想著把東西,更主要是杭有枝,移到屋裏去。

風有些大,素衣墨發被肆意揚起,他不得不伸手將發向後攏了攏,才低頭看清杭有枝趴他身上熟睡的模樣。

杭有枝睡得很安穩,光滑的臉在光的照射下,可以看到細小的絨毛,毛茸茸的,很柔軟的樣子,眼角微微彎著,許是做了一個十分甜美的夢。

風過,幾縷碎發被吹起,落到了她的眼上,樹上掉下來些淺粉的桃花,幾朵飄到了她的衣裙上,一朵,落在了她的臉頰上。

傅譽之看著,不知怎的,就想到了一個詞,粉面桃腮。

再合適不過。

傅譽之揚起眼笑了一下,又擡起眸來,盯著只剩茶具的桌面,垂下睫,很是想了會兒,也不知怎樣抱她,才不算冒犯。

天越來越暗,無奈之下,索性小心地,不驚醒地,一手攬住她的背,一手攬住她的膝彎,將她輕松抱起,穩步往屋裏走去。

待傅譽之把杭有枝抱到房裏,要將她輕輕地放到床上,杭有枝卻醒了。

他才將她的腿擱到床上,正俯下身,要把她的腦袋緩緩安放在枕頭上,就見杭有枝,掀起長而密的睫毛,睜開了眼。

傅譽之:“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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